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

Mitsubichi.

#葬博


  月影沉默地降临,继而为凛冽夜色笼罩。

  时有惊雷划过天际,梦中却与流星无二。


 

  浅眠症发作的晚归人被吵醒般眉心皱紧。

  仅仅数声重复式地在宙海之中回响。电波检测失常,系统显示症状紊乱。

  眯着惺忪的睡眼,她直起身来,微怔着循声找去。


 

  鼻翼微动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、像是火药与金属碰撞后残留的气味。

  近了……就近了。

  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救信号,信守与自身对立的传播方向。


  足尖触到尚有余温的物体。她垂眸,望见敌方状似女性术士的身形,轻盈得只如一具躯壳。

  这里亦是战场,硝烟仍未退去。

  可心潮如天光云影般暗涌——印刻在骨髓中的察觉力警告着她有不知名的危险因素在附近。抬眼,徘徊在远山峰间的朝霞朦朦胧胧勾画出熟悉的身影。


 

  双枪处隐隐泛起蔚蓝色的波光。从不知多久前见过的、拉特兰晨曦初露的天空一角取色,深藏在黑漆色的枪口里,亦点缀于他眼中。


 

  一时间天光乍现,云影散尽。


 

  他立于彼处,发端之上有浅色的水波流转,宛若浮光跃金。

  ——那一瞬,彷佛是梦中的霜花盛开在了褪色的晨早里。

  与他相隔甚远,又只在咫尺之间。


 

  “我在这里,博士。”

  “你无需担心。”



 

  她缓步走向端端正正立在朝晖之中的他。

  “博士,我已在周围架设了破片地雷,绝对会保证你的安全,因此你可以继续休息。”

  不带感情的声线似乎比机械音更冷漠。如果不是那翕动的唇角,她几乎觉得自己每天面对的是一个机器人。

  “我没有睡意了。”她直白地说,望向他的眼睛。那里映入了自己的身形,这让她稍稍安了心。

  “陪我去甲板上走走吧……如果你愿意。”


  晨间吹拂过发端的风自远方地平线传来,将海潮温热的吐息洒在脸上。

  挑了个甲板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定,她阖上眼。

  “很久没有这样享受宁静了。”

  “罗德岛的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,总是吵吵闹闹的……虽然说那样也没什么不好。”


 

  没有回应。但她知道有人守在身后。

  “像这样与他人一起眺望拂晓时分的景色,大概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。”

  “你喜欢看风景吗,博士?”

  对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,让她有些措手不及。

  “喜欢?”与其说是喜欢,不如说是……

  模棱两可地,她以问句结束了话题,迈向甲板的最前方。


 

  转过身,她倚靠着崭新的白色栏杆,微眯起眼睛与他目光交融。睡眠不足带来的疲乏不知何时迅速席卷了全身,几乎使她有些脱力。


 

  “……博士?你要休息了吗?”

  他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深藏的疲惫。

  “……”


 

  她一时没有回答,仿佛是睁着眼睛睡去了。在一片死寂里,唯独胸脯微弱的起伏显示出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生命体征。

  “我在模拟海的呼吸。”

  “在这无休止的硝烟与战火之中,唯独此时我活得像个人类而非怪物。”


 

  “身为拉特兰公证所一员的你,真的了解罗德岛吗?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组织,值得如此多的感染者为之赴汤蹈火吗?”

  “就连名义上的‘幕后主导者’——也就是我自己,也不太明白吧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他没有应答,只是凝视着她的面孔,像是在等候接下来的发问。


 

  “其实身处罗德岛的所有人,都是蜂巢里的一份子。”

  “博士……?”他稍稍歪了歪头,眸中似乎有些不解。

  “六边形的蜂巢,由无数工蜂的心血浇注而成,也是最稳固的结构。”

  她伸出手来,凌空画出六边形的图样。

  “然而,如果没有了这些工蜂,再强大的组织,最后也将变得不堪一击。”

  “——无论它的‘蜂后’有多么值得尊敬与信赖,终究敌不过敌方‘王’在走投无路之际的绝地反击。”

  她收回手,做了个拈起棋子交换位置[1]的动作。

  “不觉得这和罗德岛很像吗?”

  “如果……不能够和衷共济、一着破敌——”


  她未言“将军”二字,便见对方略垂下眼来,像是在思索什么。

  “扯远了。”想必他不了解国际象棋的规则……她怎么会想到跟他说这些的。


 

  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话锋一转。

  “那么……你觉得呢?”

  “由卵子发育而来的雄蜂、无法繁衍却劳苦功高的工蜂,抑或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蜂后,你认为我是哪一种?”


 

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“算了,我猜你会说最后者。”没有任何的悬疑性。哪一位生活在罗德岛或为罗德岛所雇佣的干员不是这么想的呢?

  “不过我确实想知道……你认为,你自己是哪一种。”


  话未言尽,她便察觉到对方向来沉静的眼眸中卷起了细微且惊异的波澜。

  ……还蛮有趣的,这个反应。


  “这个问题,恕我难以解答。”

  他紧紧锁住眉头深思良久,终是给了否定答案。


 

  “是吗……那么,我换个问题。”

  “你的理想,或者说,你的夙愿又是什么呢?如果有一天,诸如源石病之类的无药之疾真正席卷了这个大陆,最终又会剩下些什么呢?你又会为了这些残骸,去做些什么呢?”

  “像我这样的‘人’,对于自己的过去,仍旧什么也想不到。”

  “蜜蜂真正勤奋的原因只有生存。唯独那样,才能勉励自己为之奋斗——这是我存在的意义,很可笑吧?”

  正因如此,我不愿意你也变成我的同类。

  这句话显得过分亲密,她启唇,却没有言明。

  “在这个世界里,并非生存是唯一的生之追求。我不需要你立刻给我答案,但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……”


 

  “……博士,你从来没有孤军奋战过。”

  他忽然出声打断,给了她答非所问的回复。

  “如果你说你是‘蜂后’,那么自然有追随者,作为‘工蜂’与‘雄蜂’来守护你。这绝非高高在上,而是领导气度与人格魅力。”

  “那样的‘蜂后’,怎么会因敌方‘王’的一举而自乱阵脚。”

  “而至于我……尽管亲密无间的感情关系是什么,我并不能理解。”

  “我所有的举动,只是出于下意识——即,我想这么做,我认为这样做足够合理,便做了这样的举动。”

  “然而,我并不认为——”


  仅仅一瞬间,锋芒打断了他未尽的语义,撕裂平静而浓稠的空气。火药味再次弥漫开来,仿佛恰巧从敌方尸体的伤口缝隙中轻轻溜走,间杂着海水的咸涩与逐渐溶化在这份咸涩之中的血腥气。沉淀的水鸟被惊扰四散奔逃。

  只一刹那湛蓝色的瞳孔缩小并离她远去。


 

  水花溅起,她身形娇小只如一粒石子,落入水中便不见踪影。

  发丝顺着波纹摇曳着。

  这是她第一次溺水,又仿佛不是第一次。

  好像她一如既往沉入海底,只是这一次与她相抱拥的仅有消亡。


 

  是敌袭。

  特意选了这个时间点来实施计划,该怎么说……不愧是塔露拉的指令吗。

  她在心底冷哼一声,无言地紧闭着双眼。


  光线的消亡总是迅疾,如同泡沫虚幻般离去。

  然而身侧水波涌动的频率逐渐增加,伴随着急剧上升的压力值,有什么东西靠近,柔和地环抱着她。

  她下意识睁眼,朦胧不清地望见了蔚蓝色的、海与天的界限,以及细碎的、映在水面的朝晖。

  随即,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,难以言喻的奇异与酥麻感攫取了她的心神。

  “Butterflies in the stomach”[2]——脑中不知怎么浮现了这个词。

  他是机械吗?

  无数工程干员好奇的问题迎刃而解。


  “呼……”

  营救过程只有一个人参与,但却出乎意料的顺利。

  她彻底脱力地在甲板上坐下,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,擦拭湿透的头发。


 

  他半跪在她面前,向她垂下头来。

  “我犯了错误,博士。”

  “……你知错就好。”

  “我以后一定会加强破片地雷的强度。”

  “……”她一时语塞。

  险些忘了,这个人不是普通的“无法理解情感”。


 

  她深吸一口气,问道。

  “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是什么吗?”

  “是人工呼吸,”他脱口而出,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,“在我的理解里是这样的。”

  “你还知道你做了什么啊,”她正想摆出训斥姿态,却意识到那样做更有些不对劲,“……不,不是这个……我没问你字面意思。”

  她望着他依旧沉静的双眸,竟有些慌神,急忙移开眼去。

  “那……或许可以理解为你心里所想的那样。”


 

  “……什么?”

  “就像你所说的那样……寄于蜂巢的精神。甚至,不止如此……这是你和罗德岛带给我的,与公证所截然不同的东西。”

  “……也是你那样做的理由?”

  “自然。”

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作业BGM:《mitsubachi》- Mili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miu》-ATOLS



 

注释:

[1] 王车易位:国际象棋中的招数。每局棋中,双方各有一次机会,让王朝车的方向移动两格,然后车越过王,放在与王紧邻的一格上,作为王执行的一步棋。

[2] Butterflies in the stomach:可表达为“I have butterflies in my stomach”,译为“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”。

评论(4)
热度(23)
© 任叙/藤原缨梓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