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

巍澜/赴约


*巍澜/有私设


“时间回溯,乃有悖常理之事,一旦发生,难以保障其后果。令主,你可想好了?”
“老头,磨磨唧唧干什么。我早想明白了,你快让我回去便是。”
赵云澜不轻不重踢了判官一脚。
“哎呀!好…好……别动粗、别动粗,小老儿这就去办、这就去办……”

赵云澜随意找了处空地大咧咧坐下,眼见着那老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盏灯来。
“此灯名为‘溯梦灯’,有幻化梦境,回溯时间之效。使用方法很简单,就是让穿越者睡下,点燃这盏灯,便可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。只是……”
判官话说了一半,忽然停了下来。
“只是什么?快说!”
赵云澜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这慢吞吞的家伙给耗尽了。
“只是这灯有两个弊端:其一,是你最多只能在梦中呆上那一个时辰。一旦超出,便再也回不来了。其二,是你醒来后,会忘记你入梦的目的、梦中所经历的一切事物与遇见的所有人……即便如此你也要用这个办法吗?宁愿担着忘却以及消失的风险,也要进入梦境吗?”

赵云澜不作声响,径直走向最里头的矮榻,笔挺地躺下。
“看来这就是你的答案了……”判官叹了口气道,“也好、也好,飞蛾扑火一次又如何呢,便是这样生命才得以延续……”
判官手一挥变出团火来,只是那火颜色似有不同,如墨在水中晕开一般,竟是乌黑。
未经判官下令,这火像有着自身神识,迅速渗透至溯梦灯内。再细看时黑雾已消失不见,只剩了一盏旧灯泛着蜡黄色的浊光。

赵云澜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,一点儿力气也没有。他忘记了在现世里发生的一切,脑中仅有此行之目的。
——为了赴万年前,他与他最后的约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迷迷糊糊地苏醒,身上换了一袭作古代装扮的青色长衫,长发未用白绳束起,手中还紧紧捏着一张油纸。
他定神看了那油纸半晌后,小心叠好,再默不作声地收回,安放在紧贴心口处的位置。
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灰,他头也不回地向一个方向走去。

“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,惊鸿一瞥,乱我心曲。巍笔。”
邓林…邓林……
两人初遇之处,那时他也是这副装扮。从昆仑山巅下来落至邓林,见那黑发黑眸的少年在水中面不改色地啃噬一只幽畜,竟无意上前询问了起来。
这一问,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。

赵云澜回过神来。此时他不能再以“赵云澜”的身份存在,而要以“昆仑”的身份。
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条他们初遇的溪涧边上,只是那儿似乎并没有人等候。
心中不禁有些失落。他转身欲要离去,却听见身后自高处传来了声音。
“昆仑,我在这里。”

昆仑君猛地回头,看见他坐在溪涧边的高地上,还是穿着那身粗布衣服。
“你怎么爬到那里去了?”
昆仑跃上高地,正正好落在他身边。
“今日约好,要陪我看月亮的。在高处看不是比在低地上要好许多吗?”
少年鬼王垂下头低声说道。
“那挺好。”昆仑君十分不羁地坐下,侧身去看他。

面对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,少年吓了一跳,无意向后靠了靠。
而做出这种事的当事人并没有什么自觉。他抚着下颏上的胡渣,低低笑了句。“你长得挺好看,现在就是个小美人,长大后大概会成大美人吧。”
少年鬼王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,两颊不由得浮起两片红云。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,他眨着眼睛,似有些无辜地看向昆仑。
宝贝儿你这样让我有种拐骗幼男的错觉啊。
昆仑心道。这少年长得这样无害,竟完全没有少年鬼王的样子。莫不是因为初见时他啃食了一只幽畜,他真会识不出他的真实身份。

昆仑君没忍住,用手揉了揉他的脸。
如触到禁忌一般,少年惊坐起,面上红霞几乎蔓延到了耳部。
“你…你……”
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地上手了呢?
少年无意识嘟着嘴,微微颦眉似有瞋视的意味,几乎下一秒就要以手掩面,自口中便会传出那银铃儿般的笑语。这幅单纯的场景落入昆仑君的眼中,却成了恶意的可爱。
“哎呀……你真可爱啊。”
昆仑眯起双眼,心中居然有暗潮涌动。

“别…别再取笑我了。”
小美人撇过头试图掩饰心中狂跳。
“好了好了不逗你了。”昆仑爽朗地大笑了几声,用手揉乱了他凌乱的黑发。和这家伙在一起,任何烦心事都显得微不足道。“月亮出来了。”

少年鬼王闻言转头去看。果然,刚刚还被云雾遮掩的月牙终是忍不住了,凑出头来做了个深呼吸。可那轻飘飘的云朵被那么一吹,也全散开来了,剩下空中半轮明月悬挂着,清冷月光洒下,予万事万物以银白色的光晕。
“好美……”

“月光美则美矣,不如斯人半分。”
文邹邹地拈来这么句话,昆仑说出后才觉得酸书生气似乎过重了点。笑眼弯弯,他凝视着少年鬼王的侧颜。还好,小美人想来已沉浸在了这片月色里,没有注意到他适才说的话。

可少年鬼王分明是听见了这么一句似调笑般的告白。方才因月色平稳下来的心,此时又被这朦胧的一句话扰乱心绪。
他微微抬眸,悄悄瞥了一眼昆仑。
被偷看的那方眸底浅笑,有几分安然自在,摆出舒适姿态,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撩拨心弦。
正对上那含情目,少年心内咯噔一下,呼吸几乎要停窒。
“怎么了?小巍。”
“看我做什么?”

他笑道。
少年听了那亲昵的称呼,浑身的细胞都开始叫嚣起来。
“我…我……”
他有些手足无措。
“因为你好看嘛……我不是说过了吗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昆仑笑得张扬。
“真会害羞。”
他用四个字简洁明了地概括。

少年鬼王的双颊红扑扑的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你……喜欢我吗?”
“你觉得呢?”
昆仑笑看他羞怯模样。
“我觉得……应当是喜欢的吧。”
“毕竟……人只会在看喜欢的人时,露出像你现在这样温柔的微笑。”
“这跟一昧的索取不一样。比如我在饥饿时看见了一只幽畜,我就会把它吃掉。这是单方面的掠夺——我剥开它的皮,撕扯它的肉,舔舐它的血。我并没有付出什么,而它失去了生命。”
少年说这话时,眼中恢复了正常状态下的冷情,甚至有些阴郁和残酷。仿若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,他的语气中竟没有一丝对被食者的同情,如果硬要说的话,大概只有一点可悲的意味。比起天生无情无欲,更像是习惯成自然。

“喂……”
“但你不一样。我在你的眼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刻意而为之的情感。”
“没有一丝矫揉造作,一切都很真实。”
不知是不是听错了……昆仑总觉着此时少年冷冷清清的语调中,竟有种三月春风的温暖。
“这样呀……”

昆仑好像托着腮,陷入了沉思。
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,又感到不知所措起来。
“实话说……我本来想否定你的。”
“可你说了这番话,我发现我可能还真的有点儿喜欢你哦。”
手握拳状,轻轻敲了下少年的脑袋。昆仑眼中戏谑逐渐褪去化作满腔宠溺。

“喏,给。”
昆仑忽然想起什么事,翻了翻衣袖,拿出什么东西藏在手心。五指张开,竟是一根棒糖。
“这是……”
少年鬼王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,不解地看向昆仑。
“这是棒棒糖。”
“你没见过是很正常的,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呢。”
昆仑扯了个谎,嘻嘻笑着掩盖过去。
“把外边儿的糖纸剥开,里面就可以吃了。来,我来帮你。”
昆仑动作熟练地剥开糖纸,露出里面的糖果。
“好漂亮啊……”
少年惊叹道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,少年心性的他还是感到了不知名的兴奋。
“好了。可以吃了。”
昆仑将手中糖果递给少年。少年小心翼翼地接过,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。
“好香呀……”
他大幅度地勾起了嘴角,用舌尖微微点了点糖果的表面。“总觉得是一股很甜蜜的味道,能让人感到幸福呢……”
少年正想将棒糖放入口中,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昆仑。
“可惜……这是吃食,吃完了就没有了。”

“笨蛋。”昆仑笑骂道,“吃食就是用来吃的,只要你把这种感觉印刻在心里,才不会忘记呢。”他用食指指了指少年的心口。
“可是……”我更想要能够留下来的东西,不要脑海中的印象。
少年没有说下去,甚至是他的目光也只黯淡了片刻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。将棒糖放在口中,一种甘甜在腔中流动,心中却生出了苦涩。

莫要纠缠了。
心魔作祟,劝他赶快放弃。
你留不住他的。

他拔出了棒糖,在昆仑面前晃晃。
“那个,你要吃吗?”
昆仑眨了眨眼,似乎愣了一下。
随后便凑上前含住了那颗棒糖,眼中笑意盈盈,隐约杂着暧昧。
少年鬼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。

这下子他的脸瞬间红透了。
“我…那个……对不起!”
“没关系哦。”
“很甜美。”
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,昆仑看着少年的眼神里多了一味隐晦的情绪。

“啊……”

正值这般浓情蜜意时,昆仑脑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。
“赵云澜,时辰将到。”
“该回来了。”

赵云澜猛然醒悟过来。他需再留片刻同少年告别。

“小巍,我要走了。”
少年有些惊讶地望向赵云澜。
“这么快?”
“嗯。有些事情还等着我去处理。”
“那……你去吧。”
少年鬼王垂眸。
两人对峙半晌,赵云澜先撇开头转身将要离去。
“等等。”
一个稚气未脱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
“下次…如果还有下次的话,什么时候可以见你?”
“……”
赵云澜沉默了一会儿,努力压下眼中不舍,换上笑脸道。
“随时。”
“那……到时候记得带上棒糖。”
“当然。”

赵云澜最后再对少年鬼王笑了笑,便转过身去跃下高地,没有回头。

望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,少年鬼王终是忍不住俯首泪流。
“你在骗我。”

赵云澜悠悠转醒,脸庞带了两行泪痕。
但这改变不了他的生活,甚至连一点儿影响都没有。他又笑得痴狂,如平日里一样,外热内冷,少以真心示人。

那张油纸落在了茶几旁,也没人去捡起。
只有拂过的清风看见上面写着:

轮回千万世,于变迁中寻觅因果。
心内与你纠缠着,我苦苦挣扎,脱不开这蛛丝织成的网。
它分泌的黏液是爱欲。若我舍得弃你,譬如活师放弃温湿的湖泊逐步踏上浅滩,也不会徒增春悲秋愁,鬓间平白无故染上霜色。
可我自甘屈于钟情之流。点一盏灯,听窗外雨声淅淅沥沥,隐约似杂了种不知名的悲戚来,许是那丧夫的寡女又弹了曲《枉凝眉》罢。

火舌跃动,溯梦灯里桐油泛黄。
我瞪住那浊光照亮的薄薄一层窗花纸,想看穿个洞来,那便可窥见你是否匆匆经过。

然我睡去了,生生坠入极渊。半梦半醒间,我听见你道了一句“未冷已冻之水”,霎时便惊醒,竟痴痴望了门闸许久,总想它被那只手推开,未料再回神时碧落一角已是鱼肚白。

丁酉年,这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年头,你没有来。

那…你何时来。

巍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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